2022年初，“马化腾(teng)说腾讯只是一(yi)家普通公司(si)”冲上微博热(re)搜。但从表面上(shang)看，腾讯控股（00700，HK）的市值、营收和净利润数据(ju)一骑绝尘，似乎与(yu)常识里的“普(pu)通企业”形象(xiang)相去甚远。
腾讯此(ci)番冲上热搜背后，是(shi)领军企业与社(she)会之间的磨合。
近日，清华大学(xue)全球产业研(yan)究院首席专家(jia)何志毅接受《每日经(jing)济新闻》记(ji)者（以下简称NBD）专访时表(biao)示，腾讯等企业(ye)的领导者们(men)需要意识到(dao)领军企业(ye)的特殊责(ze)任，不仅要(yao)引领产业的(de)市场拓展与创新(xin)，还要呼应社会(hui)的特殊需求，例如(ru)促进共同(tong)富裕和三次(ci)分配。
宏观来看，领军企(qi)业的数量(liang)与质量也与国家实力(li)息息相关。若以主流企业排行(xing)榜——《财富》500强为参(can)考，中国的(de)500强企业数(shu)量已经连续两(liang)年超越美国(guo)。不过，在何志毅(yi)看来，《财富》500强依据(ju)单一的营(ying)收指标做排行(xing)有失偏颇。实际(ji)上，部分国内企业(ye)销售规模大但利润(run)率低，竞争力并不(bu)算强。
何志毅表示，评估企业(ye)质量要综(zong)合考虑市值、营收、利润三项(xiang)指标，在各自产业(ye)内排名前四的(de)就是该产业的领军(jun)企业。据(ju)2020年数据，中(zhong)国领军企业数量仅(jin)为美国的(de)45.56%，且(qie)主要分布(bu)在相对传统落后的产(chan)业。
谈企业评估(gu)：
《财(cai)富》500强(qiang)单一指标有失偏颇
NBD：《财富》500强是目(mu)前主流的企业排名，您提出的(de)领军企业排名相(xiang)比之下存在哪些差(cha)异？
何志毅：《财富》杂志使(shi)用单一的营收指标来(lai)做排行，导致企(qi)业评估有(you)失偏颇。第一，《财富》500强企业名单(dan)没有考虑到产(chan)业差异，例如(ru)2021年《财富》500强的门槛是(shi)240亿美(mei)元营收，但(dan)很多产业里的老(lao)大企业都到不了这(zhe)个门槛。第二，《财富》500强(qiang)排名没有考虑市值(zhi)和利润。
从产业(ye)的角度上讲，我们推(tui)出的领军企业评(ping)价体系更为科学(xue)。我们将年均市值、营收、利润作为(wei)企业排名(ming)的指标，并将每(mei)家企业按照全(quan)球产业分类标准(zhun)划分到158个赛道里面(mian)。借用传(chuan)统经济学CR4（行(xing)业前四名份额(e)集中度）的概念(nian)，每条赛道的(de)前四名就是该产业的(de)领军企业(ye)。
透过数(shu)字，企业的(de)质量如何，主要就(jiu)是由这三项指标来表(biao)现的。首先，市值是(shi)人民在市场(chang)上用金钱投票投出(chu)来的。正常情况下(xia)，企业的营收、利润、增长或衰退的(de)趋势、产业(ye)的未来走势都(dou)通过市值综合(he)体现出来。
不过，市值一定程度上会受(shou)到炒作的影响，需要(yao)用利润修正。企(qi)业的本质是要创(chuang)造利润，尽管不同行业的市盈(ying)率差别很大，但总(zong)是跟利润挂(gua)钩。此外(wai)，利润又(you)跟企业销售规模、市(shi)场地位有一定(ding)的关系。总之，通过这个评价(jia)体系，能够比较全面(mian)地反映全球产业(ye)和领军企业(ye)的状况。
NBD：中(zhong)国领军企业中有哪些(xie)代表企业？
何志毅：在中国(guo)所有的领(ling)军企业中(zhong)，平均市值和营收超(chao)过1000亿美(mei)元，利润超过100亿美元的企(qi)业只有5家，分(fen)别为阿里巴巴、工商(shang)银行、中(zhong)国平安、中国移动、中国(guo)石油。
单(dan)项指标略差一(yi)点的还有(you)6家，分别为(wei)中国石化、中国人寿、农业(ye)银行、中国银(yin)行、建设银(yin)行、腾讯控股(gu)。
华为虽然不是(shi)上市公司，但其营收和利(li)润在通信产业中遥(yao)遥领先，经保守测算其市(shi)值也在1000亿美元以上，也(ye)基本符合上述条件(jian)。
因此，这(zhe)12家领军(jun)企业基本是中国(guo)最优秀的企业。
NBD：很多投(tou)资公司和券商也在做(zuo)产业研究，您提出的(de)领军企业(ye)研究对投(tou)资者来说(shuo)有哪些意义(yi)？
何志毅：他们更(geng)多地代表了投资者(zhe)的眼光，更关注(zhu)个股走势(shi)、短期效(xiao)益和投资(zi)者兴趣。不过，我们(men)的研究并不是为(wei)了指导投资(zi)行为，而是(shi)关注现象背(bei)后的规律和长(chang)期状态。因此，如果(guo)投资者在选择股票(piao)时会考虑(lu)长期视角和产业(ye)视角，那么我(wo)们的研究可能会有(you)更大的参考意义。
谈(tan)产业差异：
“补短板”成为(wei)全球性问题
NBD：对国(guo)家而言，领军(jun)企业数量(liang)的多少意味着什么(me)？
何志毅：现(xian)在中国的GDP大概是美国(guo)的七成，但按照《财富》500强企(qi)业的数据来看(kan)，中国500强(qiang)企业的数量(liang)已经连续两年超(chao)过美国，这就给人带(dai)来一种错觉——虽然我们(men)GDP不如美国，但单个企业的(de)质量已经超(chao)过美国。实(shi)际上，我们一些企(qi)业销售规模大但利润(run)率低，竞(jing)争力并不强。
对国家来说，拥有更多的领军(jun)企业意味着两点(dian)。第一，国家的产业均(jun)衡度比较(jiao)好。例如在500强企业里，金(jin)融类企业就占了20%以上；领军企业则(ze)按照158类(lei)产业分别排名(ming)，每个产业只取前四(si)名。因此(ci)领军企业多说明产(chan)业均衡度较好。第二，由于我(wo)们综合考虑了(le)三项指标，领(ling)军企业多说明各产业(ye)里的企业质量(liang)比较好。
NBD：中美两国领军企(qi)业的分布(bu)存在哪些差异？
何志毅(yi)：据2020年数(shu)据，中国共(gong)有113家企业进(jin)入领军企业名(ming)单，美国共有(you)248家(jia)企业进入领军(jun)企业名单(dan)，我们占到美国(guo)的45.56%。其中(zhong)，中国有25家企业(ye)在各自产业里排名(ming)老大。美国有73家企业在产业里(li)排名老大，我们约(yue)为美国的1/3。
中国的优势产业大(da)部分是传统产业，如(ru)房地产、家用电器等(deng)。但在信(xin)息产业和医疗(liao)保健产业上与美国差(cha)距很大。以信息技(ji)术产业为例，2021年，中国电脑硬件(jian)、储存设备及电(dian)脑周边全产(chan)业40家企业的市(shi)值之和、营(ying)收之和与净利之和(he)是苹果公司(si)2020年(nian)对应数据(ju)的11.24%、90.91%、17.54%。
此外，社会上一般(ban)认为美国(guo)是金融一枝独秀(xiu)，实业空(kong)心化，但我们(men)的数据显(xian)示，中美在(zai)产业均衡度(du)方面应该说旗鼓相当(dang)。
NBD：面对(dui)目前的中美产业分(fen)布差异，中国(guo)应该如何应对？
何志毅：在(zai)全球一体化(hua)的状态下，每个国(guo)家的禀赋和资源条件(jian)，会造就它在某些产(chan)业上的优势。因此，理性地讲，各国(guo)未必要在(zai)每个产业上(shang)正面竞争，而要优(you)势互补。这(zhe)也是我们研(yan)究产业领军(jun)企业的初衷——看(kan)到中国在(zai)哪些产业有优(you)势，为这些产业里(li)的优秀企业培养人(ren)才。
不过，美国在2018年挑起与我国(guo)的贸易摩擦，使用非市场手段(duan)干预企业(ye)竞争。在这种情况下(xia)，我们一方面希(xi)望全球一体化的局(ju)面能够维系(xi)，另一方面也(ye)要为中美(mei)产业生态圈的潜在对(dui)抗做好准备。因(yin)此，从国家安全的(de)角度看，我们必须补(bu)短板。即使最坏(huai)的情况发生，我们(men)的产业链也不至(zhi)于断裂。
实际上(shang)自疫情以来，不仅中(zhong)国在补短板，其他国家也在(zai)补短板。不少国家(jia)发现，很多看(kan)起来技术含量不高的(de)产品现在变得很(hen)重要，比(bi)如口罩、消(xiao)毒液、手套等。这(zhe)些产品不仅关系到(dao)国计民生(sheng)，甚至关系(xi)到社会安全。然而，中(zhong)美贸易摩(mo)擦和全球疫情蔓延可(ke)能导致国家之间出(chu)现交往壁垒，在这种情况下(xia)，一国的社会安全(quan)和国家安全如(ru)何保障就成为全球性(xing)问题。
谈企业责任：
领军企业要(yao)承受与社(she)会磨合的成本(ben)
NBD：眼下ESG（环境、社会、公司治理）体系成为企(qi)业评价新标准(zhun)，您认为领(ling)军企业评价(jia)体系与ESG体系(xi)有何关系(xi)？
何志(zhi)毅：在纯市(shi)场经济的理念(nian)和规则体系下，能(neng)脱颖而出的(de)企业意味着拥(yong)有更高的生产效(xiao)率，即能够用同样(yang)的资源生产出更物(wu)美价廉的产(chan)品。这套(tao)体制表面上是让每(mei)一家企业都去逐利，但实际上是(shi)人民在用货(huo)币投票，选(xuan)出能为人(ren)民提供最好(hao)服务的企业。因此(ci)，用经济(ji)指标来衡量(liang)企业看起来有(you)失偏颇，但背后(hou)有着深刻(ke)规律。
不过，当企(qi)业追逐利益(yi)的过程导致环境遭到(dao)破坏后，社会意(yi)识到要对企(qi)业衡量标准进行修正(zheng)。随后，环保(bao)理念逐步延伸(shen)为可持续发展(zhan)和企业社(she)会责任，最后统一(yi)到ESG体系。ESG不仅更加系(xi)统，同时把社会(hui)责任、环境、可持续发展等外部指(zhi)标与企业内部治(zhi)理结构相结(jie)合。
需要注意的(de)是，一般是在(zai)企业经济(ji)指标合格的情况下再(zai)要求ESG。因(yin)此，ESG是对企(qi)业经济指标的一种补(bu)充，尤其是对经济效(xiao)益较好的大(da)企业的要求。企业就算在产业内居(ju)于领军地位，但要是(shi)破坏环境、浪(lang)费资源、不(bu)善待劳工，社会也不(bu)会欢迎。
NBD：据媒体(ti)报道，马化腾(teng)在内部员工大会上称(cheng)腾讯只是一(yi)家普通企业，您如何看待他的观(guan)点？
何志(zhi)毅：我对此(ci)表示认同和点(dian)赞。领军企业家们一(yi)定要对中国的社会制(zhi)度、社会环境有(you)清醒认识。企业不(bu)管规模多大，也不(bu)管掌握多(duo)少资本资源，都要(yao)把自己看作普通(tong)企业。
另一(yi)方面，用社会(hui)大众的眼光来看(kan)，腾讯并不普通。腾讯在全球互动媒体(ti)与服务产业里排(pai)名第三，仅在阿(a)尔法贝塔公(gong)司（谷歌母公司）及Meta（原(yuan)Facebook）之后(hou)，是最近一段(duan)时间内中国市值最(zui)高的企业。不过，腾讯及其(qi)他领军企业(ye)的领导者(zhe)要意识到，这(zhe)种“不普通(tong)”指向的并非(fei)特权，而是特殊的责(ze)任。
首先，领军企(qi)业要承担特殊的产业(ye)责任。作为产业里的(de)佼佼者，领军企(qi)业需要引领市场与(yu)创新，扩大产(chan)业边界，让(rang)更多的消费(fei)者来购买产业里的产(chan)品。此外，领军企(qi)业还要承担与社会磨(mo)合、博弈的压力。市场经济设计(ji)的规则下，企业(ye)某种程度(du)上都会追(zhui)求垄断和(he)高利润，社会(hui)则反对一家独(du)大。这种情况(kuang)下，领军(jun)企业需要承受与(yu)社会磨合的成本和代(dai)价。
其次，领军企业要承(cheng)担特殊的社会责(ze)任。当灾(zai)难事件发生时(shi)不能视而不见，领(ling)军企业要带(dai)头体现一个经济组织(zhi)对社会的同情心。此外，领军(jun)企业要呼应社会(hui)的特殊需求。比如在促进共同(tong)富裕方面，领军企(qi)业可以在业务领域(yu)里尽量拉动中小(xiao)企业发展、先富(fu)带后富，还可以在(zai)与自身业务(wu)无关的领(ling)域里做慈善(shan)公益，救助弱(ruo)势群体，或者根据国家(jia)需求支持科技和教(jiao)育事业的发展。
记者|杨煜
